第二章 娼妓的房间 点燃诗歌的焰火 对于贺蒙特来说,他竟然在都市某公寓楼梯的转角处,与车轮党的特务人员不期而遇,这著实给了他极大的震撼!无论是来自视觉的相似冲击,或者心理方面的余震,至少这个不安的场面,已经强行把他锁得严实的记忆匣子撬开了。事实上,贺蒙特转任到地方公务员之前,曾经在警政机关待过好几年,关于那几年他所遭遇的恐怖经验,也不曾向哥达拉斯透露,只有伊谟尼斯基知道其中的细节。贺蒙特说,他在任职期间,就很热衷创作现代诗歌,尤其倾向于现实主义批判风格的诗文,不管平时的勤务多么忙碌,每日下班以后,必定要写点短诗,来抒发自己的思想。后来,因缘际会的关系,与几个爱好现代诗的朋友,共同组办了诗刊。当时,包括他在内的无名青年诗人们,很珍惜这个园地。对他们而言,这个诗刊就是他们展现诗歌技艺的舞台,同时也是他们思考台湾的政治与社会呈现的实验场域。那时候,他写了一首寓意颇深的长诗,乍看下,他像是在追忆台湾农村的田园风光,但是若仔细解读的话,不需劳动诗评家的评论,就可感受出那首诗歌的旨趣,诗行当中有著压抑的苦闷,一种渴望奔向自由,早日获得觉醒的意味。然而,随著这首诗歌的抒发和刊载,他的麻烦也来了。 某日下午,贺蒙特的同事告诉他,小队长要他即刻前往长官的办公室听训。当下,他就觉得这件事情很不寻常,因为若是勤务方面的问题,长官顶多交代小队长,由其传达或训诫,长官不会这么慎重其事的。他带著忐忑不安的心情,来到长官办公室的门前,轻轻地敲了两下: “长官,贺蒙特来报到了。” “你进来吧。” 贺蒙特接获长官的许可,轻轻推开门走进去,旋即转身轻声地把门关上,一切的动作要领,看来都符合纪律和规范。 长官杜勒思坐一看见贺蒙特走进来,板著面孔地说道: “贺蒙特,你吃饱撑著,是吗?为什么要写那种鬼东西呢?” “咦?”贺蒙特露出困惑的表情。 “你自己干了什么,自己最清楚了。还需要我来说吗?”杜勒思越说越是气愤的样子,仿佛不妥善处理这件事情,他也无法置身事外,否则依照他的行事做风,他与贺蒙特等部下谈话,从来不曾这样粗声厉气。 贺蒙特是个聪明人,知道情况很不妙,但是不到最后一刻,他绝不掀开重要的底牌,而落入劣势的流沙河里。他态度恭谨地看著长官,等候长官的发话,他才能从语言的夹缝中找到脱身的破口。 “上级交办下来,要我郑重告诫你,你写的那些鬼东西,在思想上有很大的问题。现在,不处理的话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 “报告长官,事情有这么严重吗?” “废话!上级怎么交办,我们就得遵守,不能有半点违抗。虽然有些事情依照情节不同,可以稍作变通。不过,这次情况不一样。” “报告长官,我还是不明您的意思……” “哼,你还真会装傻呢。” 这时候,杜勒思终于按捺不住,从他坐著的办公椅上站了起来,出于盛怒的原因,带著小滑轮的办公椅,被他用力往后一推,倚靠著墙壁的铁制文件柜,应时发出了碰撞声。幸好,那个声响不是打斗造成的,而是因个人情绪失控所引发的声音。 “好吧,贺蒙特,你仔细听清楚,我告诉你,以后你再写这类讽刺诗歌什么的,我们就没有前途可言了。到时候,上级究责下来,拿我督促不周,把我踢到偏远地区。而你呢,不但工作不保,说不定……”说到这里,杜勒思没往下说,可能是出于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,给贺蒙特造成太多的心理威吓,也可能是希望贺蒙特晓以大义,而主动停止写诗暗讽时局的疯狂行为。 亲兄弟未必在同个阵线 “贺蒙特,你知道贺新贵吗?”杜勒思说道。 “报告长官,您是指哪个贺新贵?” “还有谁呢?我说的就是K糖厂人事二处的贺新贵。这样你明白了吧?” “噢,”贺蒙特这才醒悟过来似地说,“我哥哥怎么啦?” “你看,连你的胞兄都这样对你,就算我有心替你护航,大概也起不了作用。” “我哥哥怎么说?” “你哥哥说话真有意思,不愧是法律系出身的人。这就能够解释,他待在人事二处的原因。” “长官,您直说无妨,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。”贺蒙特挺起胸膛打直腰板,一副像是已做好接受重大宣告的准备。“自从我们贺家的祖产抛售以后,我们兄弟俩平时就很少联络了。很大的原因在于,这是由他强行主导的案子,没有将祖先的牌位妥善安置,亲族之间因而闹得很不愉快。他是来谈这件家族纷争的吗?” 杜勒思看见贺蒙特自行揭开自诉的序幕,他自然接下这个话柄,开始转述贺新贵的意思。但奇怪的是,就在这时候,他的脑际中倏然出现了贺新贵的脸孔。而这张冷漠的面容,突然又像变成了一只秃鹰,死命地向他飞扑而来。他们分属于不同的体制机构,而且按照公务员的职等差距不大,彼此根本很少来往,又不是上下阶级的关系。不过,他心里明白,他对于贺新贵的感觉不佳,总觉得这个人很阴森难缠,与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热血青年,有著截然不同的气质。 “你哥哥说,他打心底不希望你给他增添麻烦,说的难听点,他更不许你阻断他的仕途之路。他愤愤不平地说,天底下有那麽多题材,可以用来写诗,而你却写些讽刺当局、批评社会乱象的新诗,这是为什么?” “报告长官,我出于自己的良知,写出有所感怀的诗作,这有什么错误吗?” “哎呀,你就是这种死脑筋,难怪只能一直待在警备队里,升迁或调任好单位,永远没有你的份!你哥哥说,同样是现代诗人,有的专写歌功颂德的作品,赞扬我们大有为的政府,他们不但名利双收,又有终身的好工作。依你的能力来说,真要做到这一步,并不困难的,只要你点头答应,一切就能顺风顺水。但是,你为什么偏要逆向操作呢?” 严格来说,杜勒思是个不多话的人。现在,他却违反自己的性格,转述别人的话语,又不乏夹著自己的价值判断,使得他在当下有时分辨不出话语的最终来源。 “长官,容我再补充一下。这并不是我要逆势而为,我只是遵守良知的呼吁而已。我以它为最高的真理,以它作为行动的准则。” “……”杜勒思沉默了一下,接著说道:“你怎么解释大诗人米提亚的成功之术呢?他可谓名利双收的榜样,在台湾,多少文学靑年狂热地崇拜他呀!” “我知道。但话说回来,他是米提亚,我是贺蒙特。他是社会公认的大诗人,我是无名的写诗的人。这又有什么相干呢?” “贺蒙特,你不想认清事实吗?” “长官,您误会我的意思了。我认为,米提亚编写歌功颂德的诗作,以获取他在文坛的地位,是他的能耐和自由,我没有批评的余地。而且,他的作法引来效应,许多诗人纷纷仿效他,跟在他的后头摇旗呐喊。仿佛谁的喊声越高,受到的奖赏就越大份。同样的,在我看来这都是他们的选择。” “噢,贺蒙特,”杜勒思露出惊讶的神情,转而以肯定的态度说道:“你平时不多话,想不到你口才这么好。这功夫从哪里学来的?” “报告长官,这称不上什么本领啦,我只是表达心里的想法而已。如果,要我拿什么来譬喻的话,那麽我说话的特性就像是乡下的土鸭与布袋莲。” “为什么是土鸭与布袋莲?” 贺蒙特没有立即回答。他之所以稍作沉思,不是为了拖延时间,而是要把它说得更具体形象些,不想落入故弄玄虚的深渊,迫使让对方看不出他真正的思想。 “我喜欢它们的朴素,除此之外,我实在无法说得更多。我不知道长官是否有这样的经验,有时候人对于某种事物的感动,是无法用语言或文字表达出来的。我想,既然语言无能为力,我们何不必用沉默来等待呢?或许,当沉默得到解放的时候,它自然就会找到合适的语言。我们运用这样的语言,来传递我们心底的秘密。” “……” 午后的阳光从西向的窗户照射了进来,将杜勒思的办公室照得亮堂堂的,连杜勒思办公桌上的那块透明玻璃映照得闪闪发光,仿佛一切的新事物,都将在这里发生似的。说来台湾南部的阳光真是热情,它照亮空间的同时,顺便将杜思和贺蒙特的身影,暂时定位在办公室的方寸里,描绘出两条正在对话的姿影。而这种情境,正如雷马克描述的那样,他们是实实在在的人类。他们有爱情、有憎恨、有恐惧、有希望、有野心、有抱负,他们希望得到认可、得到尊重,得到应有回报。有些人在追求支配权、更多的人只想为自己与亲人寻求安全。(未完待续) 作者:() 作家、翻译家,日本文学评论家,著有《日晷之南:日本文化思想掠影》、《日影之舞:日本现代文学散论》、《我的书乡神保町》1-10卷(明目文化即出);小说集《菩萨有难》、《来信》;诗集《抒情的彼方》、《忧伤似海》、《变奏的开端》《迎向时间的咏叹》等。译作丰富多姿,译有川端康成、三岛由纪夫、松本清张、山崎丰子、宫本辉等小说。
漫画《交头接耳的必要性》 图:日本维基共享 / 邱振瑞 翻摄
在这个价值错乱的时代,每个人都需要讲述自己的故事,以获得崭新的身份,找回有意义与价值的位置。这部小说借由一个彷徨的青年作家,为了解封性爱的苦闷和对生命的探求,得到一个老政治犯的思想启迪,从此走出思想的困境,进而了解底层人物的心声,揭示存在于台湾社会内部的禁忌和荒诞面相。同时,这也是由压抑的性爱通往政治思想解放的现代喜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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